还有不多少日子，如婳和息侯就要大婚，如婳婚前最后一次回陈国看望陈夫人。陈夫人身体又不好，终日缠绵于病榻。
见如婳回来，陈夫人非常高兴，拉着如婳的手，满面喜色：“你和若姮不在母后身边，母后心里空落落的，都没个着落。等你大婚之后，以后也不能常来看望母后，母后的日子就更空虚无聊了”。
如婳贴心道：“母后还是好好养病，女儿身在千里之外，母后身体无恙，女儿才能安心”。转到陈夫人身后，为她揉肩捏背。如婳心存思虑：“这次回来，父王对我好了很多，不像以前那般严厉，不知是什么缘故”？
陈夫人满眼的慈爱之情：“父王对你好，那是好事啊，如婳不要多想”。她顿了顿道：“不过你父王的态度变化确实事出有因，玉夫人已经有身孕三月有余，医师说是位小公子，你父王最近心情好”。
“什么”！如婳如被闪电击中般，又似焦雷轰顶，多日来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。神情倏然一变，手上的力道重了点，痛的陈夫人轻唤一声，诧异道：“如婳，你怎么了”。
如婳，如婳，连唤了几声，才将如婳的飞转思绪从九天云外拉了回来。
如婳瞳底浮了一层浅浅的阴霾，心中如坠巨石，跪在陈夫人膝下，嚅嗫道：“母后，父王十多年一直都没有孩子，现在玉夫人突然怀孕，母后不觉得蹊跷吗”！
“傻孩子，你应该为你父王高兴才对啊，等小公子长大，你父王可以把江山交到他的手中，也了了你父王的夙愿”。陈夫人唇角溢出丝笑意。
如婳仰头看着，见母后的欢喜似乎是真心实意，心更是一沉，似有茫茫的雾气无孔不入，蒙上了她的心。觉得身体虚软无力，双臂撑在陈夫人膝上。听陈夫人自顾自说下去：“说不定是当时我和你父王送你出宫，上天惩罚你父王，这十多年才没有孩子。现在你恢复了二公主的身份，又许配了诸侯王，你父王受到的惩罚解除，上天垂帘，便赐了个儿子给他。你还记得卜师傅吧，那个术士，我托他跟你父王说了这层意思，以后他要对你好，才能洪福齐天。你父王现在心情高兴，他便信了。你感觉他不像以前严厉，应该就是这个缘故”。
上天？上天垂帘，应该是厚牧将军垂帘才对吧！
盯着陈夫人衣上的繁复精美的团花图案，如婳觉得眼睛刺痛，眼眶滚烫，心中酸楚的厉害。眼中聚起了薄薄的雾气，只怕一阖上眼帘，就会有泪珠滚落下来。
深吐一口气，缓缓镇定下来，脸上已有笑意绽放：“母后，玉夫人有了小公子，你高兴吗”？
陈夫人将如婳散落耳边的一缕头发拢至耳后：“净说一些傻话。玉夫人腹中的是你父王的儿子。母后怎么能不高兴呢！母后已经命人给玉夫人最优渥的待遇，现在阖宫上下都将玉夫人当做宝一样供着呢，务必保证小公子安稳降生”。
陈夫人眉眼舒展，神情间都是由衷的浓浓欢喜。她越是这样，如婳就越不安怅惘。
是不是要将那日看到的事情告诉母后，母后身体抱恙，万一承受不住，心情抑郁，病重怎么办？
玉夫人现在有小公子护体，肯定不会将任何人放在眼里。万一她对母后嚣张，母后能对付的了她吗？
猛然想起父王对玉夫人的许诺，如果玉夫人生了儿子，将立她为正夫人。
如婳思虑深沉，心中早已百转千回难以平静，终于没有将玉夫人的私情说出口，只问了一句：“玉夫人诞下小公子，不会威胁母后的地位吗”？
陈夫人笑着抿了一口茶，眸光淡定，嗤笑道：“即使她诞下公子，也只是个侧夫人而已，绝对做不了正夫人”。她款款而笑：“怎不，你不相信母后的实力吗”。
母后的手腕如婳没有见识过，不过这么多年，稳居正夫人之位，手段肯定是有的，不过玉夫人有了小公子助力，再加上厚牧将军，恐怕威胁到的不仅是母后，还有父王。
不过如婳担心的人只有母后，父王的江山，她倒是没有那么在意。
如婳点点头：“我相信母后，只是深恐玉夫人对母后不利，如婳提醒母后务要在意玉夫人的一举一动，千万不可大意。如果发现玉夫人有什么异常，一定要追寻蛛丝马迹，看是否有隐情存在”。
这番话，如婳说得极其婉转隐晦，陈夫人并未听出什么，神色如常。
陈夫人收起淡笑，正色道：“母后的一生也就这样了，唯一的愿望是你和若姮都能够夫妻和睦，你们两个幸福，也便是母后的福分了。尤其是你，母后更是挂心些”。
陈夫人继续道：“你和若姮两个人幸福，对陈国的江山社稷也有益处，陈国安稳，无战争之忧虑，这是你父王一生的心愿”。
母后这病，病病停停，一直未好，不知何时才是尽头。本来风姿绰约的大美人如今肤色暗淡没有光泽，脸色暗黄，双目无神，只有在想起一双女儿和回忆往事的时候，眼眸才会
如婳心底叹息，母后病重仍然惦记父王的江山，她对父王，是怎样一种感情呢！只是父王眼里，只有江山。在他心里，只怕是视母亲的感情为草芥一般。
为了安慰母亲，如婳微笑，笑得异常虚弱。
在陈国一连住了十日，如婳格外留心宫中诸人的动向，想找出后宫中是否有对母后不利的蛛丝马迹，甚至特地去看望了玉夫人，只见她肌肤莹润，对宫人颐指气使，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，但是对母后依然依礼行事，一点破绽都没有。
第十日，如婳辞别父王母后，如婳启程去蔡国看望若姮。若姮已经怀孕五月有余。息国有种特产红须金参，炖了乌鸡汤，对怀孕之人颇为滋补。陈夫人特地叮嘱如婳，将这种药材的用法亲自演示给照顾若姮的侍女，让她了三五天就炖汤给若姮补身体。
想起姐夫蔡侯对自己的暧昧态度，如婳心中忐忑，要不是若姮送红须金参，还要亲自演示炖汤步骤，如婳是断然不肯去蔡国的。
若姮的肚子明显比一般孕妇要大，身材有些臃肿，行动也很迟缓。她经常将双臂护在腹部，生怕不小心碰到宝宝。她的周身，洋溢着幸福的光芒。
她斜靠在榻上跟如婳说话，姐妹正聊得开心，蔡侯进来，眼神王如婳身上瞄了瞄，就关心地去看若姮。看若姮的姿势不舒服，忙拿了枕头加在她的身后，见她还是不够舒适，又拿了一个，让她窝在枕头里才满意。接着，坐到若姮脚边，帮她揉捏着有些浮肿的双脚。
蔡侯看若姮的表情，满目爱怜。看到这样的景象，如婳微微动容，心底涌起感动之情。
如婳发现若姮略微有些疲倦，忙让若姮休息，自己去用炖汤。于是侍女引着如婳往小厨房走去。
让如婳欣慰的是，蔡侯看自己的眼神不像笄礼那些天缠绵暧昧，而且蔡侯对姐姐照顾颇为悉心，两人感情很好，这对让她稍稍安心。
如婳的眼前，是一口圆形的青铜带流鼎，鼎璧上，装饰着饕餮纹，花纹极其精美繁复。鼎的上方，呼呼冒着热气。
息国特有的红须金参，炖上乌鸡，还放了千年雪莲，再炖上一个时辰，食材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。
虽然孕妇饮食宜淡，但是觉得汤的味道过于淡了点，用小银勺舀了大半勺盐，加了进去。又舀起汤尝了尝，觉得咸淡适宜，有一丝满足，满脸浅笑盈盈。
“这味道好香啊”，身后一人朗声道。
神色顿时一僵，正是蔡侯的声音。僵着身子站了好久，方转过身来，：“姐夫国事处理完了吗，怎么有空来小厨房”？
蔡侯一身银灰衣袍，上面有斑斑点点闪烁的光点，晃的如婳眼花。他星目朗朗：“国事重要，你姐姐的身体也重要，我抽空也来学习下，以后给你姐姐炖汤喝”。
如婳唇角浮出一抹笑意：“姐夫这样说，看来姐夫是个疼惜夫人的好男人呢”，右手握成粉拳晃了晃：“姐夫加油”，俏脸上又呈现出平日惯常见到的俏皮之意。
蔡侯眼里绽出喜悦的光芒，不知为何，每次见到她，他总是这般兴奋。
蔡侯眼睛看着鼎上流溢缭绕的热气，笑道：“这汤的味道好香，我可以喝吗？我指的是给孕妇喝的汤，男子可以喝吗”？
如婳听她这样问，心中松弛下来，咯咯地笑：“给孕妇滋补身体的汤，男子喝了也无碍，姐夫当然可以喝”。
他长眉一挑，笑意粲然：“那就劳烦大厨给寡人盛一点尝尝吧”。
如婳从鼎里舀了汤，盛到银碗中，笑语盈盈，递给蔡侯：“君侯请品尝”。
碗中的汤不多，蔡侯轻轻吹了几口气，汤便凉了下来，蔡侯仰头，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：“好味道，再炖一会就更好了”。
那汤有一股特别的药材香气，入口还带着微微的苦味，暖暖的汤，落肚便让周身升起融融暖意。
如婳递过一只糖渍梅子，拍手笑道：“姐夫说是品尝，怎么变成牛饮了”。
蔡侯接过来，手指触到她冰冷的指尖，一股凉意顺着她的指尖，向他的手掌蔓延，漫过他的四肢，漫上他的心头。
含在口里，口中便溢满了酸酸甜甜的味道，他本不爱吃梅子，但是如婳递过来这只，却仔细地品尝。酸的眯起眼，嘴角含笑：“如此，那就劳烦大厨再盛一碗，寡人细品就是”。
如婳却不愿意了，一扭身跺脚，撇撇嘴：“没有了，姐夫这是跟小宝宝抢吃的”。
蔡侯唇角掠过一丝笑意：“我不抢便是，本来以为如婳只是娇弱公主，想不到如婳还会炖汤，那如婳可否多留几日，炖汤给我喝呢”！
如婳面色突然僵硬，微微的红意透出来，只觉得他口中叫“如婳”非常暧昧，让她浑身不自在。
低下了头，仍然感觉到他目光中的纠缠之意。
怎么办？最好是装作不在意。抬起头，脸上挂着得体的笑：“姐夫，我上次说过，姐夫要叫我二公主”。
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，但是不想点破，佯作淡然，一笑对之：“不管是如婳，还是二公主，不就是个称呼嘛，我叫你二公主便是”。
他眉心微低，话语中无不遗憾和惋惜：“只可惜，若姮没有炖汤的手艺”。又黯然道：“即便她会炖汤，也不愿意为寡人炖汤。除了做玫瑰胭脂，她还费劲心思，用龙胆草研制了一种驻颜灵丹，她的精力，完全在这些脂粉上面。她从来不肯多花心思在我的身上”。
如婳抿嘴，微蹙柳眉：“姐姐色绝天下，气质天成，长袖善舞。风华气度，这天下谁人不知，谁人不晓，她已经很完美了。很多诸侯王倾慕姐姐，想一睹姐姐的风采而不得，而姐姐单独中意姐夫，姐夫应该知足，不能要求太多。”。
她舒眉，笑意微漾，继续道：“能做出这些脂粉，更说明姐姐蕙心兰质，一般的贵族小姐还做不出来呢，姐夫为何不为姐姐自豪。况且姐姐用脂粉笼络了好多诸侯王的家眷和贵族小姐，也有利于蔡国跟其它诸侯国的交往，不是吗”！
他剑眉微挑：“你说的都对，若姮的好我都知道，可是我希望身边有一个能为我洗手做羹汤的人”。他声调清冽，仿佛珠玉落地，很是好听。
心思转念间，觉得息侯真是个幸福的人，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滋味，羡慕、嫉妒……这种混合的感觉炽烈地灼伤了他的心，他的双眼一瞬不瞬，盯着她看。
如婳根本不想接蔡侯的话茬，心思跳动，终于忍不住，带了怨气道：“姐夫嫔妃众多，各有各的好处，姐夫这样说，可是太贪心了”！话一出口，觉得不该这样指责蔡侯，毕竟他是自己的姐夫，仓促之间，转移了话题，来不及思量，便脱口而出：“姐夫的声音很好听，唱歌也很动听”。
话音刚落，才发觉这样说并不合适。回想起他唱那首《关雎》，月色之下，万籁俱寂，只有他的歌喉悠悠。其中深情缱绻，控制不了的深情流露。歌声是美好的，但是那样的情境，那样的歌词，多么的不合宜。就如同现在这般，也是不合宜。
果然，得到她的称赞，他由衷的欢喜：“你喜欢的话，我现在就唱给你听，如何”？他用爱慕的眼神瞄着她，只觉得她的一颦一笑，虽不妩媚，自然情态，已是销魂。
四周一片寂静，环顾四周，本来跟她一起炖汤的侍女不知道跑哪里去了。也许是蔡侯想要跟自己说话，把她们支开了吧。
如婳不欲与她对视，忽略他的眼神，低低道：“姐夫有唱歌的雅兴，不如去唱给姐姐听”。
蔡侯低下头，怅然道：“那首《关雎》我只唱给你听，若姮她不喜欢，她唱歌比我好的多，我给她唱过，她也不爱听”。
与若姮想比，如婳不够高贵，不够优雅，可是她很可爱，连她这样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都姗姗可爱。最可贵的是，她身上有股明媚活泼的吸引力，能让人感觉快乐和温暖。
如婳嘟起嘴：“我只是说好听，没说我爱听，事实上，我也不爱听”。
蔡侯神情一楞，却不恼：“能够得到你的赞美，我就觉得满足了，若姮连句赞美都吝惜呢”。
如婳无言以对，她有点想反驳，但是觉得简直是对牛弹琴，不再想说话，独自看着炖汤的鼎发呆。
他手里抓了一把蒲扇，学着她的样子，蹲下身子，朝火苗一下下扇着，火着借着风势，朝一侧歪了去。
侧头看着她，只见她的双颊晶莹粉嫩，似乎吹弹可破，娇嫩的双唇如含苞待放的蓓蕾，心神恍惚，不可遏制情绪，低唤了声：“如婳”。
如婳感觉到他口中炙热的气息，花容失色。
发觉自己的失态，蔡侯也是一愣，见如婳眉色间有不悦，也再不言语。
